2018年10月30日星期二

鄧聿文:「習太陽」是怎麼升起的,能照多久?

鄧聿文:“習太陽”是怎麼升起的,能照多久?

 

  中共十九屆將要舉行,時隔六年再赴廣東視察。在中美貿易戰背景下,又值開放40周年,習近平的政策和路線轉向與否引發廣泛關注與討論。準確評估這點,需對習近平上台六年來的路線形成有一個總體把握,這對中國自由力量尤其重要,因為它關乎民運在已經到來的大變局中採取何種行動和策略問題。

  已故歷史學家高華寫過一部暢銷書《“紅太陽”是怎麼升起的》,本文也試圖說明,為什麼是習近平而不是同時代的其他中共領導人,在權力的競爭中成為“新時代的太陽”。

  胡錦濤的教訓

  回顧習執政六年,開局其實不錯,和社會有過短暫的蜜月期。他提出的中國夢,雖取悅民族主義和普羅大眾,但自由派大體也能接受。特別是他不久南下深圳,上蓮花山拜謁像,讓社會溫和力量打消其作儲君時留下的某種強硬印象,以為他將繼承鄧小平的改革開放路線,再加上其父開明形象的“蔭蔽”,因此他的象徵舉動達到了效果,贏得了社會包括知識分子的普遍好感。

  然而,當民間和知識分子真採取一些行動可能衝擊中共的統治時,習的保守本色就暴露出來,清晰地顯示出他的底線。

  習近平為什麼會這樣做?要認識和評價習近平及其政策路線,先應認識其前任胡錦濤主政時期的黨內和社會狀況。習近平的政策不是從真空中來的,前任為他準備了條件。

  2014年5月,我在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服務中心的講座中把習近平的目標定為“再造中共,實現一黨執政下的強國”,將其一年來的執政路線概括為“一個中心、兩手出擊、三大工程”。“一個中心”即以改善中共的治理水平和執政能力為全部工作的中心;“兩手出擊”指的是在治官和治民兩手上,要勇於出擊;“三大工程”指的是反腐、地方行政改革和法治建設。我當時認為,除非未來有大的突變,否則,習近平的執政思路在其第一任期內不會做很大調整。

  現在看來,這個概括和預測有對有錯,對習近平的目標和執政框架的分析我認為大體還是靠譜的,但具體內容要做調整。當時所以作此描述,特別是認為習近平在治官和治民上會“兩手出擊”,兩手都要硬,一個根本考慮是,習近平接受了胡錦濤執政時期的教訓,即黨軟弱渙散,腐敗滋生,面對公民社會的成長和抗爭被動防守,節節敗退,同時黨內的開明派倡導普世價值和和黨外自由派遙相呼應,要在中國變天的事實。在習看來,此態勢如不扭轉,發展下去,無疑是要亡黨亡國的,他不能做“亡國之君”,父輩打下的江山,無論如何是不能毀在自己手上的。而這種狀況的出現,與最高權力的被分割,黨的領導層“九龍治水”,各管一攤,總書記大權旁落又有直接聯繫。這就是習近平得出的教訓。

  鄧小平是在毛澤東遺產的基礎上啟動改革的。毛留給鄧的一大遺產,是意識形態的破產。因此鄧的改革,必然對意識形態採取虛無和空洞化的處理方式。在物質激勵下,全社會如果沒有精神的堅守,或者把致富本身作為精神,那麼腐敗就不可避免。何況,在早期的改革中,為收買權力,鄧有意識地放縱腐敗。所以,隨著物質財富的擴大和豐富,腐敗也必然呈愈演愈烈之勢,到胡錦濤時期,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黨內和社會的腐敗也達到一個階段頂點。

  另一方面,公民財產權的重新獲得以及社會管制的放鬆,也讓社會獲得了喘息之機,逐漸獨立於國家而發展起來。中國各類社會組織包括維權組織蓬勃發展,大眾的公民意識和權利意識也有很大提高,各種維權行動此起彼伏。總的來說,政府雖對各種維權進行打壓,但確有力不從心之感,在社會風起雲湧的抗爭下,政府事實上處於一種退守狀態。這在胡錦濤時期也很明顯。

  另外,黨內民主的理念和思想出現並在胡錦濤時期成為一股力量。中共十七屆四中全會研究黨內民主問題,這在今天是不可想像的。時任總理溫家寶在多個場合談及民主,警告沒有民主“文革”還會重來。儘管一些以“影帝”稱呼溫,但對黨內強硬派來說,溫有關民主的講話是刺耳的。

  習近平就是在黨內蔓延腐朽和悲觀氣息、黨員普遍喪失信仰和革命意志、政府無力應對社會挑戰的背景下接過中共最高權柄的。他對這種狀況十分焦慮,蘇聯垮台彷彿昨天,身為“紅二代”,肩負傳承紅色江山的使命,而胡溫作為平民子女,是難有習的此種痛感和使命感的。從這個意義說,將中共政權交回“紅二代”,不僅是習一人,也是多數“紅二代”的想法,包括將習推向最高權力的江澤民和曾慶紅。

  江曾為胡設計了一個“九龍治水”的權力制衡體系,當然是從他們不願退居幕後的私心出發的,但也不能講與胡出身平民完全無關。可這個本為約束胡的權力設計,造成了作為職位的總書記的弱勢,進一步加劇了上面說到的情況。這是中共高層不曾料到的。因此,改變中共軟弱渙散,就必須集中總書記的權力,這也應該是中共高層的某種集體共識,否則,很難解釋習近平在短時間內能獲得如此大權力。

  習近平的進攻

  可以說,習近平執政路線的框架和主體部分,理應在他做儲君時就謀劃好了。

  當習近平意識到若不想讓中共葬送在自己手上,他實際已無路可退,因而這決定了他不管願意與否,都必須拋棄胡錦濤以妥協退讓求和諧的做法,無論對黨內腐敗還是社會壓力,採取進攻態勢。

  其實,胡執政時期的表面繁榮掩蓋了黨國的百孔千瘡。在胡時期,利益集團的貪得無厭,社會分化與對立,貧富差距的擴大,民族矛盾的激化以及社會的不滿和反抗都到了一個臨界點。習要“有所作為”,只能改變這種現狀。

  改變有兩種方式,向前走,民主化;向後走,回歸毛。選擇了後者,這不單因為他認為黨內民主是造成此種現狀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民主化的結果必然會弱化甚至放棄黨的領導。而毛式理念和做法對習輕車熟路,融化在其血液中。

  習是要做中興之君的,他心目中的精神導師是毛而非鄧,但習也明白,處在開放的、全球化的、互聯網的時代,需要用現代的方式包裝陳舊的內容。所以,他將自己主政的時代稱為新時代,將新時代的特徵定義為“強起來”,以區別於鄧時代的富起來和毛時代的站起來。

  這裡不但有一個對毛鄧的繼承問題,也即習自認為是毛鄧事業的繼承人,以此確立自己在黨內的合法性;重要的是,將自己的時代命名為“新時代”,表明習是要做大事的,這就是帶領中國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心。用他的話說,中華民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接近偉大復興的目標,這裡突出的是習的領導人作用,習要用“中國夢”把它包裝成全民的願景。

  所以,習近平十八大上台伊始,即帶領常委班子參觀“復興之路”展覽,提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目標。這和後帶領常委參觀中共一大會址發出的政治信號是不同的,後者是要全黨牢記初心,不忘使命。

  要實現習近平心目中的這一偉業,前提是再造黨,使黨重新煥發生命力和戰鬥力。習為此採取的手法是,一手治官,一手治民,兩手都要硬。因為黨不是抽象存在,要改善黨的治理,首先必須整頓官僚隊伍,把官治住,修復官民關係;但習需要的是順民,而非刁民,如果人民群眾提出過高的在黨看來是非份的要求,也必須壓制,因為黨滿足不了也不想滿足。所以,對習近平來說,治官和治民不是截然分開的,而是問題的兩面,它構成了習近平執政思路的兩個基本點。他在頭五年把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用在這件事上。

  如何治官?習的手段是反腐,同時輔之以思想教育和紀律約束。反腐是習近平建構、鞏固權力和權威的工具,因此反腐必須選擇一個忠誠可靠的得力助手來執掌,習近平選擇了王岐山,組成“習王聯盟”,事實證明這個人是選對了,整個第一任期,都是習王在唱戲。

  由於中國高級官員幾乎人人屁股都不幹凈,習近平的反腐在黨內並沒有遇到多大阻力,但他的反腐從一開始就是有選擇的,重點是對那些可能威脅其權力的官員來開刀,對親信、支持者和“紅二代”官員,不單放過還委以重任,這使反腐淪為政治清洗,等於說,只要擁習,就能免於清洗,從而引來高官群體大批阿諛之徒的政治效忠。習然後再接再厲,在黨內確立政治規矩,強制官員不能有二心。

  在治民上,對那些試圖煽動民心、暴露官場黑幕,直接挑戰黨的統治的異議聲音、異議者和反對派,習是毫不留情的,要求黨必須敢於“亮劍”,動用專政工具打擊。在過去幾年裡,官方抓的維權律師和維權人士,比胡時期要多得多,典型的就是709案。黨對民間異議人士和反對派的打擊,為防患未然,以法治名義把黨的意志——實際是習近平的想法——變成法律和秩序,要求民眾服從,這即是以法治民。這幾年中國出台和修改了多部壓制民間組織和維權行動的法律。

  敢於“亮劍”也體現在意識形態領域。胡時期,面對社會各種“錯誤”思想的流行及其對中共的抵制與反抗,官方意識形態部門節節敗退,的破產,首先在意識形態方面,但它又不能拋棄馬克思主義,因為這是其遮羞布和政治合法性所需。習近平明白,在新時代,若任由這些西方資本主義的思想在中國泛濫,不但中國存在和平演變的風險,他的“強國夢”也難實現。

  因此,對“錯誤思想”及其傳播和鼓吹者,必須嚴厲打擊,意識形態部門不能瞻前顧後,怕這怕那。“凈網”行動,官媒批憲政,高校“七不講”,黨媒姓黨的強調,意識形態極端重要性的提出,黨委書記是意識形態第一責任人的部署,都反映了這點。在清除各類“雜音”後,習還要讓“正確的思想”佔領輿論陣地。他給全國人民提供的“正確思想”,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它包含著“四個自信”、“夢論”、“鞋論”、“顛覆性錯誤”、“兩個互不否定”和“兩個一百年”等提法。

  對習而言,既然中國進入了新時代,既然新時代的特徵是強起來,那當然要有新思想作為行動指南,而這個新思想只能來自他本人。這也是中共的道統,“君師合一”。習的新思想要論證的是,中共帶領人民已經找到了一條使中國富強起來的道路,這是一條不實行西方式的自由民主而能實現民族復興之路,它始於毛而終於習,對世界也具有推廣價值。由此,習也就站在了和毛比肩的高度。

  與此同時,習近平在經濟、軍事和外交上,也在實施三個配套工程。即在經濟上,強化黨對國有企業的直接控制和整個經濟的管控能力,推進以央企為主導的供給側改革;在軍事上,推進以強軍為目標,著眼於打仗和打贏仗的軍隊改革;在外交上,得益於中國經濟整體實力的提高,實行進攻性現實主義的外交政策,以“一帶一路”、亞投行為推手,謀求提高中國在國際治理的話語權,進而主導國際格局。

  “習太陽”能照多久

  習近平的這套政策組合拳,帶有鮮明的進攻色彩,但要變成現實還需藉助媒介。他利用民意和黨意對腐敗的憎恨,發動反腐,打擊官僚;又利用黨內強硬派和官方強力機器對民意的不滿,壓制民意,嚴控社會。

  但是,習近平也不想失去黨內開明派和社會溫和派的支持,於是有三中和四中全會全面改革和全面依法治國決議的出台,讓其改革者和守法者的形象又得到部分恢復,雖然在這期間,官方繼續強化對輿論的管控,但至少打消了社會對中國將往迴轉的疑慮。

  現在看來,習近平之所以做這兩個決議,有兩重考慮,一是藉助部署全面深化改革和全面依法治國,提高和改善中共治理水平,使黨的統治更有利;二是他此時尚未完全掌握超級權力,十八大的政治局是一個派系平衡的結果,他的人馬不佔主導,還受其他派系和大佬的制肘,決議並非反映其主要意圖。但他要利用這兩個決議贏得民意支持,在反腐名義下加快清洗政敵,將權力集於一身。

  經過五中全會一年的鋪墊,到六中全會,當習近平自認權力已鞏固,不再需要用改革來包裝,於是自封核心,制定嚴格的黨內政治規矩要求官員效忠。和今年全國兩會,則完全是在習的主導下進行的,修憲,廢除國家主席任期制,確立習近平思想,至此完成他的極權,構建起了他的紅色帝國。

  習是集毛和鄧於一體的矛盾混合體,毛是體,鄧是用,他兩者都想要,這就造成了自身的內在衝突。換言之,習近平不是不要改革,但毛的“體”決定了改革限度,即改革只能在毛的底色的基礎上進行,同時只能以他的行事方式推進,這不但使改革無法落地,也導致體用衝突,使其政策和路線以一種反改革的面貌出現。從他近期引起爭議的自力更生和國有—民營等表態來看,皆呈現這種狀態。

  另一方面,儘管習近平的執政路線根本轉向的可能性不大,但也沒有完全喪失伸縮性,在內外極限壓力下,其政策和路線局部調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習近平廣東之行傳達的信息模糊地顯示了這點。不過,有一點很清楚,官方對習的吹捧沒有停止,“習太陽”恐怕還得照下去。

  (紐約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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