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志綏
毛平時不喝酒,有客人時,也只是稍喝一點。這天他的興緻高,喝了兩杯,滿臉通紅,然後說;「總理的酒量好,請總理喝。」我第一個走到周恩來面前說:「乾杯。」周大聲說:「是應該慶祝一下。」大家依序到他面前敬酒。周的酒量極大,臉也從不發紅。當天晚上,周喝得大醉,半夜鼻子出血。第二天清早,羅瑞卿將我叫去。他一見到我,就說:「你們這是怎麼搞的,怎麼能向總理這樣子敬酒。就是大家高興,也應該有節制。你是醫生,也不注意。以後不許這麼干。」我心裏暗自嘀咕我沒有做錯,我只是聽從毛的指揮。
晚間我同王敬先及林克坐在餐車上,一面看著遠遠近近燃至天際的熊熊火光,一面在閑聊。我說,我很奇怪,為什麼會一下子有這麼多人,這麼多的土高爐,農田產量這麼高。
林克說:「我聽田家英講在鐵路沿線這麼搞,是做給主席看的。省委讓鐵路沿線各縣將周圍幾十里的人,聚在鐵路兩邊,連夜趕造土高爐。讓婦女穿紅著綠下到田裡。在湖北省王任重讓主席看的那畝稻田,是將別處十幾畝的稻子連根擠插在這一畝里。所以王任重說,可以站上去幾個人,都倒不了。一根擠一根,擠得緊緊的怎麼倒得了。王還吹農民會想辦法,為了讓稻子通風,在田梗上裝了電扇,吹風。整個中國成了一個大舞台,主席還真相信這一套。一畝水田,何能產出五萬甚至十萬、廿萬斤稻穀?土高爐無非將家家戶戶有用的鐵器,煉成一堆堆廢鐵而已。曾希聖在安徽給我們看的那塊鐵錠是煉鐵廠里拿來的。」
我狐疑地說:「報紙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林說:「自從反右運動,人民日報受了主席的批評,改組以後,他們哪裡還敢登真能反映情況的消息?上面怎麼講,他們怎麼登。」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名為黨中央報紙的人民日報,刊登的消息,並不是真實的情況。
王敬先站起來說:「不要聊了,快去睡覺去吧。」然後他悄悄對我說「說話留神哪,讓人抓住辮子就不好了。」
我當時並不相信林克。我也被大躍進的美好幻象所迷惑。我仍然相信黨、毛主席和人民日報。但這些談話令我很不平靜。如果林克說的是真話,為什麼沒有人跟毛主席反映呢?田家英、胡喬木、陳伯達、于敬先、林克,甚至周恩來呢?如果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些事實,為什麼沒有人敢於明言?難道毛心裏就沒有底嗎?
但我從和毛的談話中,我覺得,在一九五八年十月之際,毛澤東最擔心的並不是農鋼產量的浮夸高指標問題,而是某些領導人想立即進入共產主義。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建立后,糧產量激增,有些人以為這下共產主義的理想社會指日可待。毛對中國農民顯示的衝天幹勁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他認為這現象是好的,但不能急於進入共產主義。
毛對我說:「人民群眾的衝天幹勁是不能否定的。當然,現在的人民公社是新產生出來的,需要充實和整頓,讓它健全起來。有的領導人心是好的,太急了,想立刻進入共產主義。這些問題應該解決。可是現在有人對總路線、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還抱著懷疑態度,甚至個別人還暗中反對,我看這些人真是『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了。」
十一月二日至十日,毛在南鄭州召開中央擴大會議,也就是所謂第一次鄭州會議。鄭州會議期間,仍然充滿了樂觀歡樂的情緒。會上毛強調,充分肯定總路線、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運動的前提下,不能急於過渡到共產主義。他並指出,農民太辛苦了,各級幹部要注意群眾的生活。
幾個月前,毛才大力鞭策各級幹部起來行動,現在他又指示他們放慢腳步。此時毛雖然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但是想暗暗改正錯誤,他對糧產量的浮夸高指標和後院鍊鋼未置一詞。
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于鄭州期間,毛私生活周圍的簾幕慢慢在我眼前捲起。大躍進時期,毛的私生活變得肆無忌憚。我在旁逐漸看得明白。毛一向住在火車上,開會時下車去,會後在賓館吃飯,休息一下,參加舞會。專列上有個年輕護士成了毛的女朋友,公然和毛在舞會中出雙入對,晚上也在毛的車廂內。
這時在朝鮮的最後一批志願軍回國【相關閱讀:還是祖國最安全,海外華人趕緊回國,謝謝了!留學生剛逃回國就後悔:我做錯了什麼?】。二十軍的文工團來到鄭州。她們每晚參加舞會伴舞。這些姑娘來自朝鮮前線,一旦見到毛,真是如醉如痴,將毛圍在中間,都爭著要毛同她們跳舞。文工團員中,有一位與毛跳得非常合拍。毛同她跳時,步步前進後退、前傾後仰、左旋右轉,跳得大家目瞪口呆。毛是笑逐顏開,越跳越帶勁,常常從晚上九點鐘,跳到凌晨二時。
鄭州會議后,乘專列到武漢,二十軍文工團和那位護士也都去了。毛情緒高昂。王任重仍在火車沿途布置了擠插的稻米、熊熊的土高爐和戴綠的婦女。每個人都像快樂地唱著歌似的。
江南水田多。有些田內,水深及腰,婦女們都在田內屈身勞動。水稻深耕也是大躍進的新生事物之一。自大躍進后,因長期浸泡在深水田中,婦女普遍患了婦科感染病。
毛接著在武漢召開中共八屆六中全會。毛仍住東湖客舍的甲所。湖北首屈一指的楊廚師每頓飯都表演一道名菜。我們的房間內都擺上水果、煙和茶葉。每夜必備豐盛消夜。並且擺上茅台酒,盡醉方休。大家都開玩笑說,共產主義也不過如此吧。
在武漢期間,毛說大家離家時日不少了,每人放假一星期回北京城去看看家裡。那是前後服侍毛廿二年間,我唯一的假期。因此有段會議期間我不在武漢。武漢會議會期為十一月廿八日到十二月十日,這時大躍進引起的混亂後果已逐漸明顯。毛因而在會中批評各級幹部的急於進入共產主義的錯誤。中國仍未準備好過度到共產主義,資金制維持不變。人民的衝天幹勁是好事,但該實事求是。毛明確指出,經濟指標過高,並壓低來年指標。毛正式辭退國家主席,退居二線。六中全會決議同意毛提出的關於他不做下屆國家主席的建議。
但毛辭去國家主席后仍是最高領袖。武漢會中的批評使毛成為及時制止錯誤的先知先覺者。雖然如此,武漢仍洋溢著一片過於樂觀、幹勁十足的氣氛。毛對人民公社的熱忱仍然未有稍減。
毛批評蘇聯說:「蘇聯搞社會主義的經驗是:農業機械化以後,再搞集體化,成立集體農莊,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先公社化以後,再機械化呢?人民公社這種組織好,一大二公,一大是不搞小田塊,打破埂壟,連成大片農田。二公是農田是公社大家的,產出的糧食,給公家納公糧以外,其餘可以由公社留下公積部分,然後公平分配。這不是非常好的事嗎?這就解決了有的富起來,有的窮下去的問題。共同富裕的道路是最好的道路。要承認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
當時在幹部中議論最多的,是左好哪,還是右好?大家得出的結論是,還是左一點的好。因為左的好處在於可以不斷受到毛的表揚。如果因為左而把事辦壞,也不過是好心辦了壞事,不會丟官,受處分。右的結果可就大不相同了,一落到右字上,輕的罷官,重的家破人亡。
我在武漢會議結束前由北京趕回武漢。武漢會議結束的那一天,湖北省省委為了表示慶賀,在東湖客舍宴請毛、政治局委員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人,以及各中共中央局的書記。大家興緻極高,真是高談闊論,議古說今。
王任重第一個拍馬屁。王任重說:「這份《關於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的決議》可以說是當今的共產宣言。只有在主席的英明領導下,才能在東方出現這一輪紅日。」
周恩來接著說:「伯達同志講,馬克思說,人類社會的發展,到共產主義社會,生產力可以提高到『一天等於廿年』的速度。我們今天不是已經達到了嗎?」
柯慶施說:「所以不能夠這樣說,超不過馬克思。我們現在無論是理論上,或是實踐上,不是早已超過了馬克思?」
大家哄然說:「蘇聯搞了這麼幾十年,還沒有找到向更高層社會發展的門徑,我們短短十年不到,就由主席指明前進的道路。」劉少奇和鄧小平也在席間,但他們在批評蘇聯一事中,未發表意見。
毛平時不喝酒,有客人時,也只是稍喝一點。這天他的興緻高,喝了兩杯,滿臉通紅,然後說;「總理的酒量好,請總理喝。」
我第一個走到周恩來面前說:「乾杯。」周大聲說:「是應該慶祝一下。」大家依序到他面前敬酒。周的酒量極大,臉也從不發紅。當天晚上,周喝得大醉,半夜鼻子出血。
第二天清早,羅瑞卿將我叫去。他一見到我,就說:「你們這是怎麼搞的,怎麼能向總理這樣子敬酒。就是大家高興,也應該有節制。你是醫生,也不注意。以後不許這麼干。」我心裏暗自嘀咕我沒有做錯,我只是聽從毛的指揮。
一九五八年的秋收,創下中國史上最高紀錄。隨即在十二月中全國嚴重缺糧。就在中國領導們紛紛向毛主席的偉大領導致敬這當口,醞釀了數月之久的災難終於露出猙獰的面孔。
在王任重的隆重款待下,身在武漢的我們對糧食吃緊程度毫無所覺。在武漢會議當中放假的那幾天里,我詫異地發現中南海里沒有肉和油,米和蔬菜也很少見,情況很不對勁。
災難正在蔓延。大部分的稻穀擱置田間無人收割。農村中年輕力壯的男人被調去土法鍊鋼及興修水利。老人、女人和小孩無法負擔收割這項體力繁重的工作。這年確是大豐收,可是未收割的穀子慢慢在田裡腐爛。
我那時不知道,中國正蹣跚行在崩潰邊緣。黨領導和各省第一書記只想得到毛的表揚,億萬農民的福祉被置之腦後。上級領導相信了各省所報的浮夸生產指標。但一畝地怎麼可能生產一、兩萬斤的稻米呢?等到納稅交糧的時候,按上報的產量交糧,產量本來沒有這麼多,為了上交糧湊足上報數,只好減少農民自留口糧,甚至顆粒不留,農民大量餓死。吹得越高的省,死人越多。
更諷刺的是,上交糧里有許多是進口米。當時中國對蘇聯外債高築,許多米都運去蘇聯還債了。
人民公社為了減少損失和保留口糧,編出天災連連做借口,原本的高糧產數被壓低。這些人民公社得以按下了一些上交糧,否則國家也會發給它們一些賑濟糧。
后鍊鋼也吹得越來越神。農民的做飯鍋、農具都交出去鍊鋼了。到後來,真是夜不閉戶,因為門上的鐵鎖、鐵荷葉全都拆走。沒有了鍋,鏟,飯也無法煮。鍊鋼的煤不夠,農民的木桌、木椅、木床都交出來。煉出來的鋼全都是一些沒有用的鐵錠。毛說中國還未準備好進入共產主義。但一些荒謬的共產天堂已經實現了。私有制完全廢除,農民所有的財產完全喂進了土高爐飢餓的火口中。
毛仍處於興奮狀態中。我想,即使到此時,他仍對即將來臨的大災難一無所知。我有不詳的預感。但我不敢直言。毛聽進那些漫天大謊使我憂心忡忡。沒有人告訴真話。田家英是毛的內宮中對大躍進的內幕知道得最詳盡的秀才。我想應該由他來向毛戳破這些假象。
但田家英此時在四川調查研究。胡喬木在安徽,陳伯達在福建。毛信任他們。他會相信他們回來時所做的真實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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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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