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24日星期二

我們為什麼離開祖國?

來源: 議報 作者: 裴毅然

1978年春節,全國僑聯迎春會,國務院僑辦主任廖承志(1908~1983)含淚誦讀一篇港刊文章〈我們為什麼離開祖國?〉(《爭鳴》1977年11月創刊號),銷量千萬的《參考消息》轉載,標題改成和緩的〈我們是怎樣離開祖國的?〉[i]

此文作者為1950年代初歸國(僑生是指父母為海外華僑的歸國學生)——

年青時和一群要好的同學帶著滿腔的愛國熱情,回到了可愛的祖國……然而現在,我們中的不少人又不約而同地離開了祖國,來到這陌生的世界。怎樣解釋這一現象呢?……回國不是為了享受,這點我們明確。不然,我們何必惜別雙親、遠離家庭、拋棄較好的物質生活,獨個兒回國?回國也不是尋求個人的成名、利益,這點我們也大體知道,因為講的是集體是革命。如果說,我們有不足的,是我們把革命設想太美滿太誘人太羅曼諦克了,其實不然。

經濟生活艱苦些,我們可以忍受。1961年時「糧不足,瓜菜代」的生活,並沒有動搖我們的意志;現實生活中的不良現象,一些幹部擺威風享特權、社會風氣變壞,開後門成風,這些我們也能解釋,雖憤憤不平,並不因此而萌去意。最使我們百思不解的是加給我們的不平等待遇。因為我們有海外關係,我們反覆地受著政治審查,審查演變成人身侮辱,被排斥于正常的政治活動之外,受著群眾的冷漠眼光的盯視,長期沉淪在這種精神生活里,怎能使人愉快、樂觀、朝氣旺盛呢?海外關係已成鐵的存在,無法改變,這豈不是要我們一輩子遭到冷遇!

我們要抗爭,於是,我們離開了祖國……[ii]

1950年代這批僑生,青春熱情+無知懵懂,愛國投歸,可「海外關係」成了他們一路的千斤重壓,傷心之至,絕望離去。這批僑生還算好的,可合法脫赤離華,大批沒有合法途徑離境者,只能選擇偷渡,相當一部分成為香港海灘一角的屍骨堆。

人民寫史

「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是否偉大?當然不能由自我封贈,中外華人、各路史家也不會承認「王婆賣瓜」。時間乃最好也是最過硬的檢驗。1950年代初,一批僑生、華僑不顧一切地回來了,如已成名的蕭乾(1910~1999)、巫寧坤(1920~2019)。廿多年後,僑生、華僑受不了政治歧視,紛紛絕望離去,包括被駐印尼大使王任叔忽悠回國的林保華(1938~)。這位至今一直活躍于港台媒體的「最反動最凶惡文人」(中共評語),1955年報考的可是中國人民大學中共黨史專業,血血紅的熱血青年呵!

不是「人民才是歷史的主人」嗎?人民的選擇才是歷史的選擇嗎?至少「」已被人民的逃離否決。否則,當年熱情投歸的僑生,為何1980年代紛紛離去?為何廖承志含淚誦讀這篇傷感短文?

回首檢視毛時代罪孽,且不說至少六千萬條枉死的人命,僅僅二十年未加一次工資,已「有力說明」人民過的什麼日子!經濟停滯、日用短缺、政治恐怖,真正「水深火熱」。[iii]億萬人民當然不願以自己的生命、飢餓、恐懼、苦難去墊襯毛澤東的「四個偉大」,他們至少還有逃出共產專制魔掌並吐說自己一生經歷的權利。

逃離仍在「進行時」

如今,毛時代仍未徹底結束。毛像尚未下牆,毛魂尚在飄蕩、毛思想還在課堂、毛……套用一句毛時代習語:走資派還在走呵!因此,中國知逃離仍在「進行時」。2012年正位后,竟將1981年中共第二個歷史決議定性「完全錯誤」的文革,改為「社會主義道路的艱難探索」,居然要翻「總設計師」敲定的文革案,大搞方向完全相反的「兩個三十年互不否定」。如此這般,意識形態日益收緊,異議人士空間日仄,政治恐怖再濃。中共「十八」大后,出現第三波流亡潮,不少異議知識分子被「震倉」震出來,就筆者所知,隨手寫來就包括:徐友漁、夏業良、張博樹、李偉東、崔衛平、吳祚來、華澤、滕彪等人。

至於早就被作為中共維穩對象的異議維權人士,更是在習近平對公民社會的全面打擊下紛紛出逃。

2015年,畢業於廣東警校,深圳市作協會員,中國音協會員陳士勝,因參加南方街頭運動,被廣東省公安廳列入黑名單,禁止出境。他先逃到越南,再到歐洲,輾轉到達美國,還將其逃亡歷程和經驗總結成「逃亡學」到處傳播。2018年9月27日,中國民間人權組織成員劉興聯、顏伯鈞,先到曼谷,后利用轉機的機會滯留台灣。因中華民國政府一直不敢立法收留大陸政治難民,劉顏二人滯留桃園機場管制區四個多月。在民間團體協助下,二人終於落腳到加拿大。[iv]今年4月,一直受中共打壓的維權律師赴美出席學術活動,機場遭截。其後,他帶著家人經一月逃亡,在東南亞跋山涉水,最終抵美國,向美國政府提請政治庇護。他向自由亞洲電台記者剖陳為什麼要逃離中國——

中國政府這幾年一直以我妻子和孩子的安危來威脅、控制我,這個我不能接受,根本原因在這裡。中共政府阻止我出境,合法出境渠道全被掐斷。習近平的統治下,越來越接近文革狀態、接近朝鮮的狀態。中共政府希望把辯護律師變成騙子職業,你如不配合出庭演戲,就會被抓起來,或吊銷執照。這樣做,受害的是那些當事人,那些被迫害的人。我不願意這樣做,但又受到嚴重威脅,所以選擇這種方式離開。[v]

2017年4月,筆者亦被「震」出。此前,「震倉」的故事很長了(始於2005年)。9月,本人蝸居法拉盛仄室,謅兩首絕句〈出中國〉:

月冷雁驚霜,天高平野涼;思隨飄葉遠,白首竟辭鄉。

獨守幽窗若坐禪,飄零萬里度衰年;秋風雖送自由韻,赤怖仍猶入夢寒。

定稿:9/16/2019 Princeton

[i]一美國華僑:〈在北京讀《爭鳴》文章〉,《爭鳴》(香港)1978年1月號,頁42。

[ii]〈我們為什麼離開祖國?〉,《爭鳴》(香港)1977年11月創刊號,頁24。

[iii]〈大陸來鴻〉,《爭鳴》1978年3月號,頁39。

[iv]https://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gangtai/hx2-07222019101337.html

[v]自由亞洲電台:〈代理周永康兒媳案遭打壓,陳建剛律師逃抵美國〉,https://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renquanfazhi/xql-08042019142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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