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21日星期六

辭職信爆紅,女教師顧少強這4年去了哪裡

來源: 真實故事計劃 作者: 成琨

當生活和工作陷入枯燥,只有少數人願意放下一切、作出改變,他們不被理解卻被羡慕。因為一封,35歲的女顧少強迅速走紅。世界那麼大,過去的這4年,她看見曾經期待的風景了嗎?

四年前,顧少強在學校標配的信紙上寫下十個字,「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遞給了年級主任,轉身離開她工作了11年的河南省實驗中學。

回家收拾行李,顧少強站在房間環顧四周,看著佔據了大部分空間的生活必需品,意識到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打算帶上一個20寸的箱和11000元全部家當,去見一個剛認識兩個月的男人——于夫。

2015年春節,顧少強的家人去三亞過年,只有她獨自去了雲南,在雙廊的一家客棧留下來做幾天義工。

一天午後,人們都湧向了各個景點,客棧少有人光顧。顧少強坐在靠近門口的沙發上,面向洱海發獃,手機里單曲循環著李宗盛的《山丘》。娘的狗趴在顧少強腳邊,一動不動。

這時,一個挽著髮髻的高個子走進了客棧,隨他一起的是當地賣手鼓的商人,倆人找了個角落坐下。顧少強連忙把手機揣進兜里,沒來得及按暫停,音樂被她帶到客人桌前又回到吧台。這是她第一次用機器煮咖啡,一番手忙腳亂,終於把咖啡端給了客人。

于夫抬起頭,用低沉、濃重的東北口音問顧少強:「這歌兒好聽,能聲音大點兒嗎?」顧少強這才察覺到自己忘了什麼,她淡淡解釋手機聲音就這麼大,轉身換成電腦播放。

于夫注意到,這個不太熱情的女店員身著寬大的男士棉袍,藏藍色、中式盤扣、長及膝蓋,在大理古城隨處可見,赤腳穿著一雙千層底黑布鞋,臉頰是不均勻的紅褐色,顯然剛被曬傷后蛻了皮。

下午,于夫和朋友聊了很久才離開。而後幾天,他每天都來客棧,有時候是和一大群人吃飯,有時候是一個人。顧少強忙著點菜、擦桌子、端菜、續茶,很多次經過於夫身邊,沒有過多交流。

顧少強見於夫手裡翻著三毛的書,心生不屑:一大老爺們兒看這麼細膩的書,故作姿態,不就是雲南等艷遇的標配。但她還是忍不住觀察這位常客,從於夫和客棧老闆的對話里,她得知于夫在成都開了一家美髮店,這次錯開旅行高峰期,隻身來雙廊,待一段時間再去麗江。

于夫去客棧的最後一天,店里不忙,顧少強照舊坐在門口發獃。于夫與她告別,禮貌地交換了聯繫方式。

這不是一個一見鍾情的故事。假期結束后,顧少強回鄭州上課,于夫回成都打理店里的生意,兩個人偶爾閑聊,才發現對方的生活態度相近,都不喜歡都市,嚮往簡單生活。

顧少強決定去成都找于夫,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出發前,手機不停地響起,記者們想從這位「最具情懷」的口中得到一些故事。顧少強有些不耐煩,還是盡量客氣:其實沒什麼特別的,你現在提起筆,寫下十個字,也跟我一樣了。??」

掛斷最後一通電話,顧少強從公眾視野消失了。顧少強擔心在機場被媒體「活捉」,于夫卻對這場風波漠不關心。他告訴顧少強,要是沒想好,就把機票退了,別去見他了。

彼時,太多人向顧少強拋出橄欖枝:一家網路遊戲公司出百萬年薪請她代言;一位名校畢業的中年人無償資助她環遊世界;一個島國的總理請她去看一看,商談如何促進當地的旅遊事業。她統統拒絕。

于夫但凡有一點心機,就不會錯過與網路紅人一起拋頭露面的機會。他的態度讓顧少強更加確定他們是可以一起「看世界」的人。她不再猶豫:「我想好了,你等著我,明晚機場見,你請我吃火鍋。」

早些時候,顧少強說出辭職的決定,于夫提醒她要慎重。顧少強心知肚明,省重點中學的教師職位有諸多優待,漫長的假期、不錯的工資,將來子女能從幼兒園一路直升到高中,省去了買學區房的麻煩,但這一次她心意已決。

大學以前,她幾乎沒有自己做過決定。都是聽從家裡人的安排,我似乎從來不用思考,沒想過要如何規劃自己的人生。??」

到了高考填志願,她抱著一本厚厚的專業建議書回家,一家人大眼瞪小眼。打破了僵局:「女孩子,要麼當醫生,要麼當。」顧少強想象著醫生拿著手術刀、抱著骷髏頭的樣子,選了師範學校的心理學。畢業時趕上省重點學校擴招,順利當上了老師。

剛來這所中學,顧少強就想過放棄。身邊的教師每天拖兒帶女,孩子在辦公室等著他們下班一起回家,臨退休了,站在領獎台上說著致謝詞,「這樣的日子,我不要。」

可工作久了,她開始享受與學生待在一起,凡是與學生相關的事情都參與。她比學生還愛玩,有一次舉辦心理活動,她自費1500元準備道具,末了穿著機器貓玩偶服裝給大家頒獎,全身濕透。後來,那個班在年級競選學生幹部時,佔了三分之一名額。這是工作帶給她的成就感。

顧少強曾看到一篇文章,大意是「不買房,買夢想,不要被財產困住,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她讀完后激動不已,想和更多人分享,於是找來繩子掛在女廁所的門上,繫上夾子,夾住工整謄抄的文章,「她們不看也得看。」

獨創「廁所文化」,顧少強堅持做了一年,每周更新一次,還在旁邊栓一支筆,方便其他人留言分享感悟。

老師和學生們已經習慣了顧少強的特立獨行。當她辭職時,熟悉她的人沒有過於驚訝。

2015年4月10日這天,顧少強本學期的《心理健康課》結課。她將最後一堂課的主題定為「寫給未來的信」,讓一群初一的孩子給兩年後的自己寫一封信。這群孩子認真地寫著,又小心翼翼地摺疊起來,放進顧少強手中的檔案袋里。兩年後,這封信將會送還到他們手中。

一個女孩有些不相信:「老師,真的會還給我們嗎?」顧少強告訴他們,如果兩年後沒有人來送信,班長要記得去心理咨詢室找老師要。一個男同學挑起眉毛,眯著眼問顧少強:「老師,你為什麼就不能自覺地把信送過來呢?」

「因為我要辭職了,我不幹了。」教室里頓時炸開了鍋,學生們七嘴八舌,顧少強已經聽不清他們在問什麼。她喊了一聲「下課」,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繼而聽到了一陣掌聲。

她抱著教案離開教室,經過門口的大樹,過去她無數次從這裡走過,從未留意這棵樹的樣子。此刻,她抬頭看見陽光從樹葉縫隙灑下來,心裡忽然冒出來一句話:從今天開始,我可以想去哪兒去哪兒,想幹嘛幹嘛,想愛誰愛誰,這種感覺太他媽爽了!??」

顧少強成為新聞主角后,媽媽很疑惑:「他們都怎麼了,這事有什麼好奇怪的?」顧少強的「任性」,家人最能理解。

顧少強一家是地道的鄭州人,她從小跟著媽媽和姥姥長大。父親意外去世時,顧少強還在媽媽肚子里,姐姐才五歲半。姥姥受刺激得了偏癱,許久才痊愈,仍然把母女三人接回了家。

為了陪伴顧少強,姥姥五十歲提前退了休,每天做鞋墊補貼家用。姥姥對顧少強家教嚴格,不說大道理,只教最簡單的規矩:吃飯不能專揀自己喜歡的菜;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外出一定要跟長輩說……其他的事情,從未過多干涉。

媽媽經常出差,總會帶上顧少強。那時候的火車開得很慢,從鄭州到青島需要一天多,顧少強耐不住逼仄空間的枯燥,開始哭鬧。媽媽抱著她唱兒歌,用好吃的哄她,好不容易才熬到站。第一次來到海邊,顧少強又開心了起來。她光著腳丫在沙灘上撿貝殼,撿到一隻小魚,偷偷裝進瓶子里。

兒時的旅行大都如此,看看風景、吃吃美食,等暑假慢慢過去。真正改變顧少強人生態度的旅行,是在工作后的第二年。

一個周末,顧少強受朋友之邀去了西安,站在兵馬俑一號俑坑的欄桿邊,看著殘缺的兵馬俑,心生難過。她走近正在進行修補工作的人,忍不住大聲問道:「我可以留下來修兵馬俑嗎?」那人抬頭望了她一眼,一口陝西話:「不要女娃。」

後半程,顧少強又匆匆去了回民巷、大小雁塔、鼓樓鐘樓,這是她第一次發現,旅行不僅僅是看風景,還可以傾聽背後的人物與歷史。

次日早晨趕回學校,她問同事周末做了什麼,其他老師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地說:「什麼也沒幹,就是睡懶覺、看電視、洗衣服。」

自那以後,顧少強開始在工作之餘獨自旅行。

在火鍋店里,遇到會把氣球捏成小狗的手藝人,她覺得有趣,回去后照著視頻自學。學會了之後,帶去課堂上送給學生,或者下一次旅行,找一個凳子坐在古城門口,捏出各種形狀賣給路人。掙來的錢,用來買一套民族服裝,再吃幾頓大餐。

顧少強喜歡住青旅和民宿,和陌生人共處幾天,說不準會遇到什麼驚喜和難忘之事。

2006年去烏鎮,顧少強訂了一家民宿,50元一晚。剛到烏鎮,姓傅的中年老闆騎車電動車去車站接她,老闆娘在家煮好了麵條等著他們回去。回房間休息,老闆娘還會端來一杯胎菊茶。

第二天,顧少強去了《似水年華》里劉若英和黃磊相遇的迴廊,坐著曬太陽。近午,傅老闆站在不遠處的橋上朝她揮手,喊道:「小顧,回家吃飯了。」老闆娘給她準備了一桌子菜,傅老闆拿出了「三白酒」(注:三白指水白、米白、酒白)。

後來,顧少強只要去烏鎮,就會帶著朋友去住傅老闆的民宿,一起喝酒、聊天、看月亮。老闆娘時不時過來提醒傅老闆少喝點酒。

幾年後的冬天,顧少強接到來自烏鎮的電話,寒暄了幾句后,傅老闆沉默了。「小顧啊,阿姨走了。」顧少強淚如雨下,過完大年初一便趕去烏鎮祭拜。

再見到傅老闆,是在辭職一個月后。傅老闆照例為她準備了三白酒,自己卻不喝,顧少強才知道是老闆娘走後,他戒了酒。

「小顧啊,將來你開了客棧,我就去給你幫忙,水啊電啊,這些修理的事情我都會。」傅老闆邊說著,邊給她端來一盤小菜。「好啊,您一定來,我給您養老。」

旅途中遇到的這些人,分擔了顧少強的孤單,而於夫似乎是最奇怪的那一個。

兩個人在一起之前,因為摸不透對方的脾氣鬧了彆扭,嚴重到拉黑名單。失聯一個月,顧少強跟朋友阿芳傾訴:「我還是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人能跟我一起走下去。」阿芳鼓勵她給於夫打電話,對方依然冷靜:「那好,你回來。」

和好后,于夫還是會安安靜靜地在客廳練字,把她晾在一邊,但她不再惱火。于夫自幼離家,多年獨自在外生活,他告訴顧少強:「我習慣了一個人,如今是兩個人,我需要一些時間慢慢習慣。」

他們打算去雲南,開始一段沒有計劃的旅行。還未離開成都,他們偶然經過青城山下的街子古鎮,登了鳳棲山,去了一趟光岩禪寺后,坐在河邊喝茶。

一陣細雨讓傍晚的古鎮濕潤而親切。于夫突然問:「你喜歡這裡嗎?」「喜歡啊。」「那我們留下吧?」「好的。」

他們的最終決定是開一間客棧。顧少強一直希望有一方小天地,將各處的旅客聚集在一起。物質世界的山水只是旅行的一部分,而開客棧,能看到更為廣闊的人的精神世界。??」于夫十年間行走各地,收集有趣的物件,也是為了將來能裝點自己的客棧。

客棧順利開業,于夫帶顧少強回哈爾濱領了結婚證。2015年10月10日,婚禮在客棧舉行,沒有婚紗和鑽戒,但有于夫種的花、顧少強貼的大紅喜字和朋友們帶來的酒。

于夫和顧少強的隨性,常常不被理解。媒體概括這場婚禮無儀式、無婚戒、無家人??」,讓人誤會家人沒有祝福他們,其實是路途遙遠,雙方老人不便前來。

次年,他們去北京錄節目,有嘉賓關心客棧的生意。街子古鎮上的人們,向來半年忙半年閑。顧少強和于夫也不例外,旺季守在客棧里,淡季可能一整天都沒有客人,就出門旅行。

嘉賓來了興緻:「那你怎麼不想想辦法,讓淡季不淡呢?」顧少強反問:「為什麼非要讓淡季不淡呢?」另一位嘉賓大笑,讓她不要和商人談情懷。

有了女兒之後,顧少強繼續扮演「任性媽媽」的角色。女兒三個月,顧少強就帶著她到處旅行,「從飛機、火車到氂牛、三蹦子,任何交通工具,為娘都盡量讓你體驗。」女兒上幼兒園,剛交完學費便請了20天假,繼續跟著顧少強滿世界跑。

顧少強從沒把2歲多的女兒當成小孩,直言不諱: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誰都不能告訴你,包括我,只能你自己去看、去體驗、去感受。??」在這樣的教育之下,女兒似乎比顧少強更熱愛這個陌生的世界。

一直有人質疑顧少強出爾反爾,世界那麼大,她卻一出發就留在了成都。顧少強不以為然,旅行不是教學任務,不急於一個學期完成,留在古鎮不代表停下腳步,我有漫長的一生去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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