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冠狀病毒在武漢出現的時候,這座城市邊緣的一個新興郊區的居民以為自己很安全。左嶺新城是一個住著退休農民、工廠工人和年輕白領的繁忙社區,距離疫情最初暴發的市場約35公里。這是一片農田中建起的住宅樓,跟武漢老城的小巷相距甚遠。
武漢一家醫院的醫護人員正在運送一名死於冠狀病毒的患者的遺體。 CHINATOPIX, VIA ASSOCIATED PRESS
但隨著病毒的傳播,左嶺成了武漢一個頑固的感染熱點地區,也是一個沉痛的教訓:這個國家為控制病毒而施行的廣泛措施,讓一些社區變得極其脆弱。領導層發起的從上至下的「運動」依賴於基層的動員,左嶺的偏僻與新興,則成了它的一大弱點,這裡的居民在關鍵幾周里經歷了嚴重的食物、醫療和人力緊缺。
居民們擠在唯一的大型超市囤積物資。一些擔心發燒的人湧入政府管轄的當地診所,很多又被送回他們自己的高層住宅,有時會造成病毒擴散。最近一家指定接受病患的公立醫院在約16公里以外,這使得尋求治療變得更加困難,尤其是沒有車的住戶。
「我真沒想到這些會發生在我們家,」47歲的左嶺居民張勁說。他的母親嚴銀珍和他住在一起,醫生認為她感染了冠狀病毒,可能是鄰居傳染的。張勁和他的妻子與父親後來都病了。
「我們失去了信心,」校車司機張勁說。「這一片沒人負責。」
武漢一條街道上的路障。
冠狀病毒已形成一種世界各地醫療機構都在努力消除的潛在威脅。義大利、日本、韓國、美國和其他富裕國家在應對危機時都顯得力不從心。
對中國來說,考慮到疫情的規模,以及它與國家領導人習近平關於共產黨是「總體國家安全」強大後盾的承諾形成了黯淡的反差,長期不良影響可能會更大。官方數據顯示,該病毒已在中國各地感染近八萬人,造成約2700人死亡,主要集中在湖北省及其省會武漢。
中國的努力似乎已經減緩了傳染,但對左嶺疫情發展的重構——基於十幾次採訪,以及數百頁的政府文件、報告和網上描述——顯示了遏制疫情工作在地方層面遭遇的各種混亂與不和諧,準備不足的不幸社區因此陷入水深火熱。
這裡沒有足夠的口罩、消毒劑或環衛工人。疑似患者被居家隔離,任由病毒在家中傳播。等到終於被轉移到隔離區時,居民們一開始發現,根本沒有承諾的醫療服務。
根據社區記錄,2月1日,左嶺新城有11個病例。一周后變成了79個。截至2月11日,確診感染人數為116人,其中4人死亡。
在那之後官方就不再公布信息了,這讓許多居民感到憤怒。網上有人聲稱左嶺有數百例感染。
「處於無人管的境地,」一位左嶺居民本月在一個黨的網站上控訴。「因為相關政府職能部門防控嚴重不作為,導致越來越多的人中招了這個肺炎。」
「一個小小的流感」
左金金了解到,病毒在1月19日已經到達左嶺,當天他和其他社區工作人員奉命看守一名疑似感染者的家。這名69歲的女性已被送往醫院,她的丈夫留在家裡,在隔離中等待。
負責該地區的一名共產黨官員給下屬下達了另一項命令:不要向居民透露太多情況,以免在春節前造成恐慌;一般性的警告就足夠了。
「當時有討論說如果宣揚出去怎麼辦,快過年了,」左金金說,31歲的他是左嶺居委會的一名工作人員。「有宣傳讓居民戴口罩,但是很多人沒有意識到。」
左金金說,他的妻子是護士,早在去年12月就告訴他,武漢有人感染了一種神秘的病毒。但市領導要大家放心,這種病毒的傳染性不強,疫情可能會逐漸消失。在左嶺,官員們最初沒有向居民發出什麼警告。
「當時的報道太少了,沒有得到所有武漢居民的重視,」左金金說。「包括我都以為是一個小小的流感,應該還好,直到死了人。」
1月下旬,身穿防護服的醫務人員從一間公寓帶走一名疑似感染冠狀病毒的患者。
1月20日,警戒級別提升,官員透露前兩天在武漢各地猛增136例感染。新聞報道指出,許多受害者與海鮮市場有關。
「那個時候,聽說是吃野味,我們又沒吃,」左嶺居民、物業經理李望嬌說。「我從沒有想到會傳染到武漢周邊來。」
三天後,李望嬌的女兒開始發燒。同一天,武漢為遏制疫情暴發而禁止人們離開。
如今回想起來,左嶺的居民發現有很多疏漏讓病毒悄然蔓延。
李望嬌說,她覺得女兒是在中百連鎖超市在當地的分店感染的,這是附近唯一一家大型食品店,節日前很擁擠。居民們說,政府下令封鎖后,這家超市依然人滿為患,這加大了風險。
還有最近投入使用的地鐵站,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通勤者聚集在那裡。
一些居民說,儘管官方的警告越來越緊迫,但在左嶺,老年人四處走動和社交的時候往往不戴口罩,因為他們沒有意識到有這個必要,或者買不到。
「但是都沒有防護措施,」左嶺居民盧鶯歌說,他後來被確診感染冠狀病毒。「當時都沒有什麼處理,連口罩都沒戴啊,都沒有管。」
「量體溫只是走個形式」
隨著感染人數增加,習近平動員全黨領導一場抗擊疫情的「人民戰爭」。在左嶺和其他許多地區,黨的街道辦事處是一線力量。
和許多西方國家的志願社區團體相比,這些中國地方組織的權力要大得多。在此次危機中,它們獲得了更大的權力。他們被派去監測居民的疾病跡象,對居民進行篩查、治療和隔離,並加強居民檢查站,防範可能帶來病毒的外人。
左嶺似乎沒有做好準備。加州大學聖克魯斯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Cruz)研究中國地方政治的教授本傑明·里德(Benjamin Read)說,新郊區通常不像老社區那樣,積累了來自全省的勞動力、經驗和資源。
「在隔離這類工作中,他們是在處理一系列複雜的、不斷發展的任務,」他說。「任何時候的任何失誤都可能破壞疫情控制。」
武漢各地許多小區都配備了工作人員,他們會測量體溫,並檢查試圖進入大樓的人的身份。
當地居民和保安說,由於擔心傳染,左嶺許多物業公司的維修工人和保安都辭職了,因此他們缺少負責消毒和清潔的人手。這些員工的工資很低,通常得不到什麼保護,也沒有接受過高風險工作的培訓。
「有物業辭職了,因為風險太高,就那麼幾個人,什麼防護都沒有,在小區裡面轉,」家住左嶺的小區保安嚴艷濱說,他出現了發燒和其他冠狀病毒感染的癥狀。「量體溫只是走個形式,體溫計都是壞的。」
受感染的人群在武漢迅速擴散。據居民和物業管理者在網上分享的記錄顯示,截至2月中旬,離該市場約兩公里遠的漢口花園公寓感染人數超過50人;同一時期,隸屬一家鋼廠的龐大住宅區鋼都花園有近400例確診。
「任何時候只要很多人共享一個空間,感染風險肯定會增加,尤其是如果沒有良好的衛生措施,」南卡羅萊納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阿諾德公共衛生學院(Arnold School of Public Health)的流行病學助理教授梅麗莎·諾蘭(Melissa Nolan)說。
「他們只能回家裡」
1月23日,政府電視台表示,隨著武漢各地醫院人滿為患,社區醫療中心將是抵禦冠狀病毒的第一道防線。
社區衛生工作者通常收入不高,資質也不及醫院醫生。現在他們成了負責分診的環節,對發燒病人進行篩查,把可能感染冠狀病毒的病人送往更大的醫院。
2017年投入使用的左嶺社區醫療中心乾淨、現代化,有99張床位——正常情況下足夠了,但對於每天激增的數百名病人來說仍然太少。
「床位非常緊張,社區想辦法聯繫找床位,」左嶺居委會的工作人員左金金說。「我們也想盡辦法。但因為沒有床位,他們只能回家裡。」
武漢的醫院里擠滿了病人,許多人不得不回家閉門不出。
房管經理李望嬌的女兒發燒后,家人開車去了當地一家更大的醫院,希望能得到明確的診斷和更好的治療。李望嬌說,醫院里有100多人排隊看病;有幾名病人倒在地上。
「沒什麼醫生,病人太多,」她說。「那個時候的恐怖心理無法形容。」
公立醫院人滿為患,只能讓許多發燒的病人回家,自己在住所隔離。但當地居民說,這種做法讓病毒不斷傳播,全家人都被感染,從祖父母傳染到孩子,從一家人傳到另一家人。
李望嬌把女兒從醫院帶回家,她自己的肺部也出現了損傷,表明她可能也感染了冠狀病毒。官員要求李望嬌和她的丈夫與兒子待在自己家裡。
「後來,社區打電話給我們,讓我們去酒店隔離,」她說。
「組織混亂」
新命令發布到武漢各地:生病或疑似攜帶病毒的患者將被從家中轉移到旅館、宿舍甚至會議中心改造的臨時隔離場所。
和發著高燒的41歲工程師袁家祥(音)一樣,這座城市的許多居民因不用再在家中等待而感到鬆了一口氣。但是在一開始,許多被徵用的旅館無法承擔照顧大量虛弱、發燒的患者的工作。
「根本沒有治療,只是把病人關起來,」袁家祥談到他住了五天的旅館時說。「那時我感到有些失望,這種持續發燒沒有得到適當的治療。」
官員們很早就發現,將患者送回家或在當地擁擠的發熱門診收留病人會增加冠狀病毒在社區中留存的風險。2月初,政府制定了一項計劃,將可能受到感染的人從家中帶走,但該政策因沒有足夠的空間而無法貫徹。
在那之後的一周開始了新一輪的行動,越來越多的輕症患者被送到擺滿了成排病床的大型體育館和會議中心。未經檢查但表現出癥狀的患者被送到改建成臨時病房的宿舍或旅館。
一開始,武漢許多被徵用的場所(如體育館和酒店)非常緊張,這些地方被用來收治大量虛弱、發熱的病人。
轉運過程非常緊迫,以至於有時會忽略安全性。那些在家裡等病床等了很多天的病人,在晚上被社區工作人員聚集起來,送上了巴士。
「組織混亂,」官方通訊社新華社的一篇報道在談到其中一次轉運時說。「導致重症病人長時間等待繼而情緒失控。」
被轉運至旅館的病人有時發現他們的家人無法向他們寄送藥品或食物。在危機期間,旅館人手不足再加上害怕,難以保持房間整潔。市政府檢查人員在視察左嶺的報告中說:「床位明顯不夠,而且隔離點存在消毒不及時的問題。」
隨著更多的援助湧入武漢,情況有所改善,感染人數已下降。雖然擔心在隔離區有被感染的風險,許多患者表示他們在那裡感到更安全。
「這裡沒那麼讓人鬱悶,」工程師袁家祥(音)說。他在被確診后從旅館轉到了一個大型方艙醫院——一座被徵用的展覽中心。「有人可以說說話,所以我覺得更容易打發時間。」
經過一段時間的隔離后,司機張勁也在恢復中,但是這樣的改善對於他的母親來說來得太遲。她從社區健康中心轉移到了醫院,但在11天後去世。
張勁被隔離在體育館,他懇求醫生允許他短暫離開,好跟母親做最後的告別。醫生說,由於防護服和醫務人員緊缺,無法滿足他的要求。
「遺體怎麼處理我也不知道,」他說。「沒人跟我說。」
Amy Qin自武漢、黃瑞黎(Sui-Lee Wee)自新加坡報道。Amber Wang、Zoe Mou對本文有研究貢獻。
安卓翻牆-禁聞瀏覽器、Windows翻牆:ChromeGo
AD:搬瓦工官方翻牆服務Just My Socks,不怕被牆
來源:紐約時報
from 情系中華 – 澳洲新聞網 https://ift.tt/2wvlpec
via IFTTT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